●嵇少丞
学者的孤独是由其工作性质决定的。
做学问的地方不应该是个热闹的场所,孤独亦必然是学者最好的终身伴侣。
大脑只有在宁静环境中才能超然地独立思考,学者只有在孤独中才能切身感受到自己,只有经历过孤独的磨练,才会有灵魂的升华,才会有真正的思想创新。遥想当年,曹雪芹在北京西郊孤独地喝稀饭就咸菜,呵开冻墨,守着孤灯,苦思冥想,千回百转,创作的《红楼梦》流芳百世,现今还养着靠“红学”吃饭谋生的一大批学者专家,而那些与曹雪芹同时代的、住府院、吃山珍海味、被人前呼后拥的王公大臣、达官贵人、御用文人有谁还留下姓名?所以,没有孤独,怎有收获?如果当年曹雪芹一天两顿由四套班子的干部陪着山珍海味的大吃,喝完茅台酒再去歌厅、舞厅、桑拿…… 肯定我们今天也就没《红楼梦》看了。
越是学者愈是思别人非所思,想别人非所想,正所谓奇思异想,绝地逢生,独劈其径,那怕学生的背叛和同行的出卖,继续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不在乎别人理解不理解、承认不承认,无所谓SCI引用指数或得不得奖。站在思想的顶峰,高处不胜寒,怎能不孤独?孤独源于思想,无思想的人等于没心没肺,才不会孤独呢。
有人把寂寞和孤独混为一谈。其实,寂寞是无事干,孤独是没人懂。学者孤独但并不寂寞。学者一双明亮眼睛的后面是其活跃的大脑,只要醒着,这台电脑就在高速运转。学者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在从事学术研究的同时,沉浸在一种与宇宙、与真理同在的激情之中。思维和创新给科学家带来乐趣,而这在世俗常人眼中则寂寞又毫无乐趣,就如同一个太监面对三千后宫佳丽。
以追求真理为己任的知识分子靠思想而活,也为思想而活。“板凳要做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没有思想的文章是没有理由存活的,也是留存不下来的。同理,没有发表过任何有思想价值的著作的“知识分子”,哪怕他官衔加身、头戴各种桂冠、整天坐在评审席上,还是得不到同行学者们发自内心的尊重,成为同行们饭庄茶馆的笑料。所以,知识分子是以思想著称于世的,不是看你的头衔是什么、住房面积多大、是否曾骗到手国家或省部级的奖励。
不良社会逼得学者更加孤独。
只要一个国家的最高领导或统治集团不是由人民采用民主的方式选举出来的,必然对其合法性感到心虚而不顾一切维护其政权的稳定。例如,在封建社会的中国,君主对其臣民握有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文人一旦做了官,就如同卖身为奴一般,失去了思想的自由和独立的人格。“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一切行动听指挥”,“服从,服从,还是服从”。其实,一个不愿意做奴隶的学者,便不能做官;一个追求思想自由的学者,亦不能做官。遗憾的是,到了当代,只有做了官才有资源做“学问”(官升“学问”长),这实在是不正常的。
一个正直善良、知识渊博、思想深刻的学者,他当然不会看不到任何政治斗争的实质其实就是争权夺利,更不会相信王朝千秋万代的神话。正义感使他自然不容邪恶势力,对于权贵们“台上仁义道德、台下男盗女娼”的卑鄙勾当,当然恨之入骨。主张正义不免受权贵者痛恨,博学才俊若为邪恶所用必为虎作伥。英雄无用武之地却遭妒忌。用鲁迅的话说就是,路见不平,心怀不满,说出来,送掉性命;忍着,又噬碎了自己的心。所以,必然处于这种两难的内心痛苦中,这就构成了学者独特的孤独与悲怆。
当梁思成眼睁睁地看着北京古的城墙和古城楼被拆毁,知识和良心让他四处上书,却如泥牛入海;他奔走呼号,却无人采纳;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理!他指责、他愤怒、他大哭, 然而他做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历史文物被毁灭的厄运,文明依然被愚昧强暴,留给梁思成的是反对伟大领袖的“滔天罪行”。这就是“正是学者最孤独”的之境地。
鲁迅毕其一生都在用自己的灵魂体验黑暗的现实、深重的磨难、艰苦的鏖战、虚伪凶残的恶势力、同路人的误解,心灵自然十分孤独与委屈。当学者遇到了权贵,只要不同流合污,自然就会被排斥打击,结果是落寞、悲凉和无奈。举世混浊,唯我独清,这是多么深刻而又沉重的孤独!
还有,有真才实学的知识分子往往清高自傲,超然豁达,愤世嫉俗。他们既讨厌人摆官架子,又厌恶人抬轿子。他们一想到社会上对各级官员那种逢迎招待、曲尽恭谨之能事的情景,就恶心。知识分子的聪明才智和博洽多闻使他们当然不会相信某人“万岁、万万岁”的神话,在当朝政治很糟的时候他们实不忍心去跟着喊“就是好”。知识分子凡事又过于认真,自由飞翔的翅膀使他们的言论时不时出了由权贵铺设的狭轨。一旦触犯了权贵,知识分子就要为他们高傲的性格付出沉重的代价。历代当朝权贵无不忌恨这类知识分子,戏称他们为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就是当代中国的知识分子不也时常在夹缝中讨生活吗?在情况略好时,知识分子就跳出来说点真心话,善意提些建议,虽然是“说了也白说”,但仍取“白说也要说”之态度说之,毕竟尽到点社会责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但在形势急转之时,个个又都三缄其口,不发言,不表态、不参与、不介入、消极观望、等待转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胸中的苦闷与谁说?孤独上心头! 愁、愁、愁,白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