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飞 发表于2010-3-24 15:38:00 | 访问量:751
星期天,我的师兄姜源在工作之后回家,他感到累,睡觉休息,从中午睡到了晚上,从静居嘉苑的家中睡到了成都东郊的殡仪馆。
今天早上,我和重庆赶来的师兄晏红、费小平,以及在成都的师兄们去向他告别,他却是闭目不语,形在当前,心游天外。我们愿意相信,他是如释重负,开始了逍遥之游,我们也愿意相信,他的午睡变成了长眠,应当是无痛跨越了阴阳界,于是我们不那么心疼,不那么心恸,我们很愿意沉重地走近他那即将灰飞烟灭的冰凉身体,然后在他照片上温和目光的注视下轻松地离开,生而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中国教师和学者,我们都不那么自由,也并不感觉崇高,所有人都匍匐在地上,让我们轻松点吧。
今年五十二岁的姜源教授,友善,谦恭,恂恂一儒,默默无声,我们都知道,他一直背着学校、家庭和家族的沉重背篼,跋涉在成都平原的崎岖山道上,他的劳苦身影深入人心,正如他的温和形象根深柢固,但他的温和形象背后也有极端的一面,那就是他要么从不歇干,要么到另一个世界歇干,并且绝不复返,同志们,留给你们一张照片吧,这就是我姜源。
然而,他自由了。
然而,人的自由怎么能够以如此极端的方式实现,人的自由怎么能够以如此极端的方式方可实现。
当一个话语温暖,待人温和的兄长变成了一张照片,他自己是获得了或许有之的自由,但我们的想像却不再自由,他过早地给了我们答案,我们也就很难再去想像病痛的种类、意外的种类,不能再去想像医院和现场,不能再去想像临别赠言。我们是在哪一个时间、哪一个地点和他见的最后一面,不再有仪式感,我们的记忆已经模糊。我想了很久,想起了去年的见面,我大概是从磨子桥附近的云驭风书店回家,走在八舍与体育馆之间的路上,姜源师兄从对面走来,穿着黑灰色西装,应该是秋天。姜师兄,上完课了索。姜飛啊,好久没看到你了,你白头发那么多了啊。嘿嘿,一直都白,你以前看到的是一公分头发,都是点,不明显,现在是五公分头发,成了线,就招摇得很,你呢。累得很,这样那样的。师兄保重啊。大家都保重。对了,师兄,我要个你的手机号码。
姜源的号码一直存在我的手机上,原想有时间约来谈天,但我知道他没空清谈,于是那成了一个我从未拨过的号码,我当然不会删掉这个号码,谁知道哪天这个号码会在我手机的屏幕上闪动,姜飛啊,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这个少去的一人,曾经润色过我博士论文的英文摘要,曾经把W.K.Wimsatt的The Verb Icon和许多英文资料复印给我,甚至在哈佛做他自己的论文之时,还打来越洋电话,姜飛,需要什么资料可以给我发邮件,我这边能够查到的资料比国内还多,甚至在我几年前做艺术、房地产策划的时候,还帮我翻译过一些材料,他的温和与有求必应,如今成了我内心的重荷,当他能够听见我的感激和歉意之时,我没有说,当我要说的时候,他已是两耳不闻。我在被那篇博士论文整得憔悴痴呆的时候,他还对我说,就前面部份已经可以答辩了啊,去给老板好好说一下吧,你太认真了。其实太认真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本家兄长,对学问甚至一切工作细节的认真和刻苦,让他一生未得清闲,他出生于领袖开始得疯牛病的时刻,婴幼儿时期又与全国人民一起饿肚子,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上山下乡,之后上川大、留川大,教英语,读博士,内耗尽心力于教学、研究、填表、杂务,外折损健康于兼课、兼课、兼课、兼课,他让妻儿、兄弟姐妹、师兄弟姐妹和所有师生与同事同感温暖,他一离去,又让所有人的眼前瞬间黑暗,他一生艰辛而一朝撒手,又让旁人感慨没有清新空气和畅快呼吸的人生是如此的无滋味,无意义。
我面前有一张照片,那是2001年春天,香港黄维梁教授给我们讲授中国文学批评,有一次请我们在科华北路一家餐馆吃饭,饭后合影。照片上的我们都在微笑,站在我右边的是姜源,他在大前天已经成了古人,站在姜源右边的是李奇云,他在大前年就已经成了古人。那么,对面过来的兄弟姐妹,我自然是永远不会告诉你我的感情,但我此刻想说一条常识,我们很难知道我们打过招呼说过再见之后各自会遇到什么,我们也很难知道这是不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天涯博客】本文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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